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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59章 小雪(一)

2025-03-05

第59章 小雪(一)

贞仪擅自出门之事很快惊动了王家上下。

想到昨晚贞仪那句“理应要去衙门求回公道清白”,王锡瑞心头剧跳,向闻讯赶来堂中的王元吩咐道:“……快,即刻往官衙去!务必将你二妹妹拦下带回!”

堂中人人震悚不安,王元也不敢多言停留。

看着王元匆匆而去的背影,满眼血丝的三太太欲言又止,神情痛苦煎熬,她既怕贞仪的冲动会让祸事蔓延,却也动容感激于贞仪对兄长的一片赤诚相护之心,同时又忍不住奢侈地幻想着……或许贞仪果真能够冲撞出一丝转机呢?

但看着男人们的神情,三太太不免觉得自己的幻想大抵只是无知愚昧的臆想,一切心绪倏然便又化作含在眼眶里的绝望凉泪。

“平日里贞儿总是最通透聪慧的那一个……”王锡瑞握着手中拐杖,喃喃着道:“到底还是个年少女郎,便是与她细细说了,她又岂能真正懂得其中弊害……”

王锡琛惭愧不安地站在一旁,他实在也未料到向来懂事叫人安心的女儿会做出此等意气冲动之举。

可是……转念想到女儿私下所作、未曾流出的那些不乏锋锐叛逆之气的诗词……他又觉得贞仪这份固执任性如同掩藏在水下的暗涌,看似发生得突兀,实则早有迹可循。

堂外,阴云堆叠涌动,正如暗夜下的潮水。

王元一路急追至官衙,却未见贞仪踪迹。

贞仪此举固然有冲动之嫌,却也已经彻夜思虑过,眼下她很清楚,单凭她贸然赶去官衙喊冤并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

这是凭她一人之力办不到的事,所以她要求人相助,求那些与二哥哥交好的文人为二哥哥作证分辨。

但寻常汉人女子在金陵城中行走的机会太少了,贞仪虽生在金陵长在金陵,对家中二哥哥的交友情况以及那些人的具体住所也并不是很清楚。

幸而有詹枚陪同指路——他与王介相交多年,书信往来不断,且他一贯热衷游学交友,此时带着贞仪登门寻人便十分顺利。

但贞仪的求助并非十分顺利,有人言辞闪躲,有人叹息只道“爱莫能助”。

贞仪依然向他们施礼道谢,为叨扰之举赔一句不是。

年轻的女郎为救兄长而来,遭到婉拒也无怨怼,让人反生惭愧不忍之心,看着贞仪告辞而去,那文人眼神挣扎,一声“留步”险些脱口,却被身侧的兄长按住了肩膀,转头看去,只见兄长肃然而惋惜地摇头。

贞仪刚跨出这户人家的大门,迎面恰见大兄寻来。

橘子戒备地挡在王元身前,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回抬高甩落,如同将士手中挥舞的钢鞭,颇具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之势——这正是橘子眼中的自己。

看到长兄,贞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大哥哥,我……”

濛濛雨雾中,对上贞仪微红的眼眶,王元却作出虚惊一场的模样,松口气道:“二妹妹出门走动怎也不说一声儿的!害得家里头好一顿胡思乱量,还以为你如何胡闹去了!”

贞仪微怔间,已听长兄道:“既然无事,我便回家中报信去。”

王元说着,看向一旁的詹枚:“詹家小子,代我看顾好二妹妹,有事便去汤馆中寻我!”

詹枚连忙施礼应下。

成功将王元“吓退”的橘子退到贞仪脚边。

王元跳上骡车辕座,让家仆赶车归家。

自幼跟随在王元身侧的仆从不免犹豫:“爷,老爷们不是说……”

“是说让我去官衙带回二妹妹,可二妹妹这不是未曾去官衙么。”王元双手抄袖,催促道:“走走走,别废话了。”

“……”仆从无言以对,扭头一瞧,却从自家爷眼角处看到了一抹少见的微红湿痕。

王元回到家中,给出的说辞是二妹妹未曾往官衙去,他已将人带回了汤馆里,接下来几日不妨便让二妹妹在汤馆中住下,也好让妻子陪着安抚一二。

接下来数日,金陵城中霪雨霏霏,阴风卷挟着潮冷的落叶,扑湿行人的足履裙角。

避祸一如避雨,明哲保身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但这世间总也不乏为了公正愿意在这场风雨中挺身而出之人。

王介多年苦读,满腹经纶,品性也堪称无瑕,这样本该蓬勃生长的新叶猝然被掐落踩入尘泥中,便更加容易激起文人意气。

贞仪收到的第一封愿为王介陈情作证的书信来自詹枚。

彼时贞仪犹在四处碰壁,骡车内,詹枚将早已备下的书信双手奉与贞仪。

继詹枚之后,同样愿意施以援手的还有王介所在诗社中的成员。

在见到贞仪之后,诗社中竟有近半者都愿意为王介陈情作保,其中不乏声名远播者——他们之所以愿意相助,除了文人间的唇亡齿寒惺惺相惜之情,背后亦藏有某种斗争博弈。

时下文人热衷拜师结社,从不单单只是为了谈诗论赋,不同的诗社代表了不同的文人流派,而不同的文人师门流派最终指向的是朝堂之上的党派之分……谁又敢说朝廷此番趁机打压威慑江南学子之举的背后,没有各个党派之间的制衡博弈影响?

贞仪对此隐有猜测,詹枚也隐晦地与她说了三分,但不管出于怎样的利益连结,诗社众人的相助之举于贞仪而言皆是雪中送炭。

贞仪自诗社离开后,一名青衣书童寻了过来,特地来请贞仪。

那书童的主人是王介的老师。

老先生不忍见学生受冤,却也不能替王家人做决定,此次听闻王家人在外为救王介而奔走求助,才使书童来请,待见得施礼相拜的竟是一年轻女子,不禁一声慨叹:“倒是难为你有这般人品胆魄……”

随后又问一句:“料想在家中姊妹间该是行二?”

贞仪恭声答是。

老先生了然地点头:“难怪了……”

贞仪倏然间眼眶几分涩烫,只这一问一叹之间,她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昔日二哥哥必然在他的老师面前说过许多与她这个二妹妹有关的夸赞之言。

老先生交给了贞仪一封联名书信,此书由老先生发起,其下所署姓名或是王介的同门,或是受老先生所托之人。

至此,贞仪已经求来了足够多的声音支持,但是这还不够,老先生提醒贞仪,若想要将她手中这些东西顺利递去官府,且得到官府重视,务必要请得一位足够有份量的人物出面代劳。

这桩科举案中的喊冤者不在少数,现下南京官府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惹祸上身,偏向于选择将一切麻烦拒之门外。更何况真正负责此案的是京中来的钦差,要想将贞仪手中之物一层层并有效地呈上去,绝非简单之事。

贞仪和詹枚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位大家。

当晚,金陵的雨下得更大了。

橘子冒雨随贞仪来到了一座风雅的园林前。

橘子隐约觉得此地几分熟悉,好像曾经跟着贞仪来过。

此处是随园。

贞仪七岁那年的上元节,曾随祖父和家人一同来此赏花灯猜灯谜,那年詹枚也在。

来的人与猫皆如旧,而那年上元节的随园仍有寒意存留,同下着冷雨的今夜气温也相差无几,然而一个是春之初,一个是冬已启,前者天地间暖春在望,后者即将迎来的却是万物冰封时节。

王元扯出的谎话已经败露,王锡琛带着奇生一路追至随园时,贞仪已然跪倒在了随园的主人袁枚面前。

詹枚与猫皆陪伴在侧,贞仪在刚刚停雨的庭院内泣然行大礼道谢——

“袁公大恩……儿必当铭记!”

“快快起身。”须发皆已银白的老人声音与动作一般迟缓:“遥想觐颜公当年那般遭遇,我却未能帮上什么忙……”

将贞仪扶起时,老人喟叹着自语般道:“子孙当中,你这女娃是最像他的那一个,倒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末尾半句几乎已不可闻,只余苍老叹息之音。

金陵城雨水休止,寒意却愈甚。

当王元带回了那个代表着转机的消息奔回家中时,王家众人犹觉得不真实,在此之前谁也想不到贞仪竟然真的做成了这件他们眼中的不可为之事。

事情有了转机,只是此事一级级牵扯太多,袁老先生愿意出面是出于情义,其他官员却是素不相识的,想要劳动他们,难免需要上下打点……在老太太去世之后便已不算宽裕的王家上下遂紧急筹措银钱。

如此一番奔走忙乱后,在今冬小雪节气来临的前一日,王介终于被释放了。

官府总归不欲张扬此事,因此未允准王家人去接,王家便托詹枚前去。

王家人不能出面,王家的猫却没人管得住。

橘子跟随詹枚一同前往,然而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却是整个猫都愣住了。

橘子简直要认不出王介了。

那个衣衫残破脏污的削瘦青年披散着发,仰头看向终于得以重见的天日,眼中却只余涣散迷茫。

詹枚红着眼眶扶过几乎难以站立的好友:“留之,且随我归家去……”

王介被扶上骡车后,詹枚为他更换上带来的干净衣袍,橘子从旁目睹了王介满身的伤痕,不时凑近了去闻,却始终再闻不到一点熟悉的气味——人的气味怎能变得这样彻底呢?王介在那黑漆漆的牢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想着想着,橘子竟然有点害怕,它这种猫可是很少会感到害怕的。

而若连它都怕,王介岂不是更怕?于是橘子紧紧挨着沉默的王介,安抚地去蹭他的手臂,又发出呼噜噜的声响,试图疗愈他的伤,让他少痛一点点。

一个月没更新了,一来是怕内容沉重不适合新年期间阅读,二来咳咳咳确实懒了一点,而且后面的内容大多需要反复修改,不过这个月会完结的~辛苦大家等待啦,等会儿还有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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