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人心易变(4K)
【在这个时代,裂分之剪的信仰已经达到了鼎盛,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宗教气息,我所在的这个国家完全可以称作宗教之国,国民们狂热地信仰伤疤,裂缝,以及一切与裂分有关的事物。
裂分教派在这里演化出了一套完整的理念,他们无时无刻不尝试着裂分可以裂分的一切。
但不要以为他们是毁灭狂,把一切都裂分得破破烂烂的,他们并没有丧失理智到无条件地裂分一切事物,而是遵循着一定守则碎裂事物,而裂分的第一准则就是维系一件事物当前重要功能的裂分,才算作一次成功的裂分。
所以这里的房屋、家具很多都是完整的,只因任何一个不合理的裂痕都有可能导致物体本身的功能性受到损害,让那些东西变得无法正常使用,而这种裂分是不被教派所赞扬的。
而这一条准则背后,并不是国民们对正常生活的妥协,而是遵循教派宣扬的裂分之剪的教义——裂分之剪裂分一切,然尚未裂分自我。
千伤教觉得裂分之剪并没有将自己也彻底裂分,所以一个合格的裂分应该是像神明这样,在分裂他物的同时,也要保留物品本身应有的功能性和有价值的存在。
所以,这个国家虽然到处都是残缺的桌椅和残疾人,但你会发现这些桌椅全都可以正常使用,残疾人的日常生活也不需要健全人帮忙,完全可以自理。
甚至这个国家也是分裂的,他们名义上是一个国家,但却分为三个大区域,这些国民们各自居住在自己的地区,绝不会跑进其他区域,哪怕他们都是同一个国家的子民,并且互相友爱,没有敌对关系。
这三个分开的地区有一条边界线,很像现代的国境线,居民在界线的两边互相贸易,交换物资,聊天,我甚至见到过两夫妻就在这条线的两侧完成了夫妻之间的私密行为。
他们会各自搬来一半的房间,在分界线两侧临时拼成一间卧室,有些不在意的甚至不会拼房子,而是两人互相配合,以非常精准地姿态在界限两旁小心翼翼地完成这种行为。
在这个国家,这种事并不伤风败俗,更不是耻辱,反而非常荣耀,因为只有不彻底断绝各区之间的必要往来,这个国家才能看着一个整体,才能看做被裂分之后仍旧存在的一整个国家。
若是完全杜绝一切往来,那么在他们眼中,这就不是一个国家了,而是实质上成了三个国家,这样就成了一次非常不合格的,纯粹以毁灭为目的的裂分。
他们觉得当一个国家被分开,但国民们仍旧互为一国,这样的分割才有意义。
当然,这些理念都是千伤教宣扬的事,这些做法具体会带来怎样超凡的影响,我是完全没有看到。
这些事都不是仪式,只是一种氛围,在这个氛围的影响下,信仰分裂的信徒才得以构建起权力体系。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历史中发生过的缠足、束腰等反智行为,以伤害身体为代价获得社会认同,而付出代价的受认同者也反过来加固维护着整个畸形的体系,并且当事人身处其中,一无所觉。
所以我也反思过我们现代的生活,实际上即使是在现代也一样,女性因为审美去穿高跟鞋,而男性因为身高焦虑去做断骨增高手术,还有整容……这一切都是如此正常,动机和理由都是那么充分,但或许在未来,这些行为会变得与缠足束腰没两样。
这些奇特风俗并没有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影响,作为裂分之剪的眷顾者,我在这里很有地位,千伤教让我成了名誉神官,其他同事也陆续都定居了下来,逐步学习着本国的语言和文化历史。
至于阴曹地府……他们把阴曹地府当做一个另类的裂分空间。
大概是地府里面的人即使断手断脚,手脚都依旧有知觉,所以算作非常优秀的裂分现象。
目前我们的处境还算不错,生活已经安定下来,并且这些人还没有察觉到他们身处过去,地府里的那些恶鬼和阴差们,大多对坠落并不知情,而像孟婆这样的知情者也因为理智丧失,无法和旧史居民构建起正常的交际关系,所以无法沟通。
虽然这个国家的人已经在地府中找到了很多记录有文字的文物,但当地学者看不懂,所以全都是我们在“破译”(胡编乱造)。
仔细想想,这一切还真是侥幸,如果坠落下来的是其他历史,这个时代是循环历史的真相,一定已经大白于天下了,我们也根本不会有隐瞒的机会。
希望这种现状能一直维持下去,即使我们这些人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无法再回到现代,只要能将这个秘密隐瞒到最后,也就算是成功了,他们一定会想出办法……】
鼻梁横着一条疤痕的女人放下手里这本日记,紧接着拿起另一本,随便翻到其中一页——
【我们来这里已经十年了,同伴中有人和当地人结婚生子了。
最近我已经听到了一点风言风语,皇甫先生的推理笔记上,显示老张他会泄露循环历史的秘密。
虽然我一直觉得大家都能保守秘密,但人心易变,一旦和当地居民有了感情,那么总会有一些想法,想要和对方度过真实完整的人生也情有可原。
毕竟,谁能忍受自己投入全部感情的人生,是心爱的人无数段重复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段呢?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
想到自己的孩子最终会随着这个循环历史的重置,最终像是没出生过那样,任何做父母的都会无法忍受吧。
但这是没办法解决的困境,不管怎样,历史最后还会陷入循环,不管是拥有深厚感情的家人,还是自己与旧史居民养育的后代,最后都会消失。
唉,都会消失。
明天,我去一趟他家吧。】
下一页。
【我亲手杀害了老张。
就在他家的书房。
在他的家里,客厅桌椅都带有裂口,但全部能正常使用,餐厅的柜子上供着裂分之剪的拟人神像,从很多年前起,他家的摆设就已经变得和这个时代任何一户普通人家一样了。
甚至老张自己在三年前,身上也多了一条不愈合的伤口,在这里,这是只有被神明认可才会出现的现象,证明这条伤疤诞生得既荣耀又有价值。
那一天,我们在他的书房谈话,天南海北地谈论任何话题。
我们谈到他刚出生的儿子,谈到千伤教会的洗礼仪式和前阵子他授勋贵族的事。
我们谈到当地的朋友,从身边的朋友谈到已经逝去的朋友,谈到这个国家与另外一个国家的紧张局势,谈到现在正在发生的战争,然后谈到过去的战争——对我们来说是过去,对现在却是在未来的战争,那是我与老张一同经历过的战争。
我们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谈论来这之前的事了,早在多年前,我们所有人就约好对过往闭口不谈,十一年来一直如此。
所以。当我提起不属于这里的往事时,老张他愣住了,旋即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就像在说——“我知道,你来这一定是全都知道了,我一直在等你开口。”
“她爱我,我也爱她。”老张对我说。
我懂他的意思,虽然还没真的问出口,但我已经知道老张把秘密全都与她妻子说了,其实在看到他对我笑的那一刹那,我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我俩就这么对坐着,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
我甚至觉得什么都别说,就这么坐着好了。
什么都别谈,静静坐着,说不准事情自己就会给出一个结果。
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和他都知道,所以他说话了。
“我知道我不该和她说,但我害怕……我一直都在害怕。
我从十年前开始,睡觉都害怕在梦里说梦话。
自从和她结婚后,每天醒来都害怕她问我,你睡觉时都梦到了什么、
我试过不和我老婆一起睡,但那还是生活吗?我们还是一家人吗?我每天睡觉都像折磨啊,一天可以,一年可以,十年也可以!但一想到今后这么多年,我受不了。”
“那你也不能告诉她。”我说
“我怎么不告诉她?我现在不说,我怎么保证我未来也不说!
若是我未来一定会说,那么推理笔记就会看到这一定会发生的结果,那时我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我等着你来找我,什么都没机会说,那我便算骗了她一辈子,也再没机会她到底有多爱我!”
“你是这么想的?”
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当时我是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只记得当时说完,老张他立刻就毛了,站起来对我大吼。
“你要我怎么想?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
所有人都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对的!
但对的就是对的吗?啊?林哥你告诉我!对的就是对的吗?
你说我不可以说,我凭什么不可以?她爱我!她能接受这一切!即使知道一切,知道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她最爱的还是我。”
“老张,你害了她。”
“长官!你!不!懂!……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会懂的!”
我很伤心,但我知道他说得不错,我知道一件事会变糟糕,但我并不能想象那究竟有多糟糕,哪怕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但在这件事真的发生前,我脑海里永远都是美好的想象……我能想到大家一起保守秘密,老死在这个国度的画面,却想不到我和老张现在坐在这里对峙的场景。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坚持下去的。
吼完这句,老张他重新坐了下来,突然平静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坚持下去的。”他拿起缺了口的茶杯,把茶水一饮而尽,“既然来了,你就知道我做了什么决定。”
“现在都还来得及。”我说。
……如果现在解决掉知情者的话。
后半句我没说出口,我只能说到这里,没说出来的威胁即使不说出口,老张他也知道,并肩作战的战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老张说:“我有很多时候都来得及,谁都知道推理笔记不是最快的,谁都知道皇甫作仁一直在记录所有人,我本来有机会杀了他抢走笔记,但我没这么做。
你知道我办得到,很多次都办得到,而且只有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到这件事。
即使不杀他,我也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裂王,裂王会保护我的家人,不管怎样,他都需要一些来自未来的,但是站在他那边的人。
如果我那么做,你们就完了,你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到我,更没机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话。
我没有对皇甫动手,也没有泄密,我只把秘密告诉了我妻子一个人,三天前说的。”
老张笑了,在“三天”这两个字上,他咬字很重,表情很骄傲。
我拿出刀子,用我平生最慢的速度,像是在厨房里拿出菜刀准备切菜般慢慢从皮夹里抽了出来,当着他的面。
然后我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我,没动。
我把刀尖抵在他的心口,他依旧是不动。
等到我利索地捅进去,他才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他脸上没有吃惊,只是用力抓住我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老张很强,我也很强,如果动起手来,我们可以一眨眼就会把整条街都摧毁,但我们谁都没用异能,甚至连普通人该有的搏斗都没有。
我当时应该没哭,反而是他哭了。
他在最后突然伸手把我拉近,咬着牙在我耳边说:“他们都指望我,我……不欠你的!”
我知道老张指的是什么。
我早就知道,变心的不止他一个。
不光是老张,很多融入这个时代的同事们,都等着销毁掉推理笔记。
但他们不愿意背叛昔日的同僚和老乡,投靠这个陌生的国家,但也天天担惊受怕,忍受着未知的猜忌。
他们害怕那本该死的笔记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他们注定会做,却还没做的事。
大概……大家都想要销毁那本笔记吧。
除了老张,没人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笔记销毁。
大家都知道,如果有谁做了这件事,那么我和仍在坚守职责的人,就会杀死那个叛徒。
正因大家都相信这一点,所以他们都等着我的好兄弟,我的好战友来做这件事。
只要他搞定了那本笔记,那么大家睡觉也就能安稳了。
我们其实都感觉到了,大家其实都已活在现在,而不是活在现代了。
大概除了我和皇甫,大家都觉得梦话也无所谓,问心无愧就行。
老张说得对,他不欠我,是我欠他。
老张抓在我手上的手垂了下去,这一瞬间我差点冒出很多想法,但我把那些念头全都压制住了,我知道必须这么干,如果放任感情去思考,那就没人能控制这一切了。
我是管控局的人,我是狮子军的林日昃中尉,保护平民是我们的责任,哪怕被守护的人和我们差了几千年。
我拔出刀子,没有停留,径直出门往他们的卧室走去。
老张,你一定早就猜到我会这么做的。
我的这个做法你一定是想到了,你知道我不会手软留情。
卧室的门敞开着,我看到她抱着小婴儿正在喂奶,看到我拿着染血的刀子出现,她一点都不吃惊,而是和我打招呼:“林哥。”
“弟妹。”我也向她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