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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 抉择与火

2025-02-17

第816章 抉择与火
影子在烛火中颤栗。

即使在刚刚对着卡拉倾诉的时候,她的面容依旧如同雕塑般精致与平静。

长期的贵族式生活已经让这张虚伪的面具凝固在了女人的脸上——千锤百炼的仪态,每个神情都经过管教嬷嬷的调教而“庄严高华”,仅仅只有过滤掉心中无用的热意才能永远的保持高贵。

正如自然界的万千光线,只有经过教堂彩色玻璃的花纹,过滤掉那些无用的波长,才能被永远的称作“贞洁”。

可她的影子在颤。

安娜跪在地上的剪影是一朵墨染的水仙。

她烛台前的身体保持静止,花叶则随着问答而吐放。

一点夕阳般的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映在花叶上,像是在啮咬着她的影子。

“火与抉择,抉择与火。”

她听着窗外的声音的诉说,在心中想着这句话。

她此刻的犹豫。

涵盖起来,不也无非就是“火与抉择”嘛?

安娜初时只以为恰巧窗外路过的行人听到了她的声音,谈论着,谈论着,竟然入了迷。

宫廷小说里,谁在假面舞会上随手牵起一个人手,发现面具后的神秘人恰恰好,能跟随上你的每一个步伐节拍。

大概便是这样的感受吧?

那个人给她的感受有几分陌生,更多的,是没有任何缘由的熟悉。

“……你知道么?歌德是一个性格非常复杂的人,他的个性仿佛便伴随着与生俱来的矛盾,而矛盾,便会带来抉择。”安娜开口。

声波在教堂穹顶间混响回荡,使得身前的烛光,身后的烛影一同变幻。

雕塑般跪坐的身体和舞动的影子。

极静和极动,热意和清冷,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矛盾。

女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仔细想想,这种“相遇”的方式是很古怪的。

隔着一扇彩窗,一面厚墙,和一个生活中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身份、年龄、乃至面容的人直接对谈艺术和诗歌,也是很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比起会在现实世界里发生的故事,这更像是一场古老的希腊舞台剧里才会拥有的段落。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完全的顺理成章。

仿佛她已经为了这次相见,做过了数十次相同的预演,彩排了数十遍。

无关面容。

闭上眼睛,然后通过艺术与诗歌相见一个人。她的眉眼、无关、面容,完完全全由诗人笔下阳光和雨露构成,像云气一样不停的变幻。一会儿是少年的维特,一会儿变幻为年迈的浮士德。一会儿是纯情的少女,一会儿则是老辣的江湖术士,宫廷学者。

……

透过艺术这面镜子,倒映出两个人的心。

“越是了解他,读过越多有关歌德的作品。我往往就越会惊叹歌德性格中复杂的多面性。”

女人对窗外的人说。

“平日里那么温柔娴静的一个人,愤怒起来时,竟能恨的咬牙切齿。”

伊莲娜小姐说道:“他能闲静,又能活泼,愉快时犹如登天,苦闷时如堕地狱。他有坚强的自信,他又常有自若的怀疑,他能自觉为超人,足以去毁灭一个世界,但又觉得懦弱无能,是风中的荒草,却不能移动道途中一块小小的石粒。”

……

顾为经听着窗内人的话。

良久。

他评价道:“听上去你很了解歌德?”

“我认真的读过他的谈话录。”

教堂里的人回答道。

安娜侧过头,用手指摘下耳垂上的一粒祖母绿的坠子,女人把宝石握在指间,探出手臂,用穿过她耳垂的黄金长针的顶端去挑蜡烛的灯芯。

火光摇曳。

新鲜的烛芯充分吸收了四周的刚刚融化的蜡油,变得更亮堂了一些。

“Mehr Licht!”

安娜唇间吐出一个词语。

“什么?”

顾为经困惑。

“Mehr Licht!”女人声音更大了一些,她说道:“这是一个德语词汇。”

“抱歉,我——”

“它被译为更多的光线,更多的火焰,更多的光明。”

安娜随手小小的试探了一下。

确定窗户外面的人是听不懂德语的,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解释道,“这是歌德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遗言。”

“Mehr Licht,更多的光明。”安娜出神的念道,“有些传记作者喜欢把这句话物质意义上的理解为,把窗户开大些,把烛火挑的亮堂些。可我一直觉得艺术化的理解,把它当成对于歌德精神世界的写照,反而更好。”

“更多的火焰,更多的光明。这句话对于歌德的意义,就像拜伦写给伯爵夫人的信里的那句名言——【没有爱的对象我便无法生存。】”

安娜把坠子重新戴上。

黄金的连杆穿过肌肤,还带着刚刚被烛光炙烤过后的温度。

“没有爱,拜伦勋爵就无法生存,没有光,没有火,歌德就没有办法存在——”

窗外的年轻男人说道。

“爱克曼回忆他身为助手为歌德工作的日子,他说歌德的内心之中隐藏着一座活火山。一方面,对方在为魏玛公国担任枢密卿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理性克制的形象。另一方面,他的诗歌往往充满了炽烈的热情……”

……

“——歌德的作品中,仿佛时刻都拥有着力量,不断的蜕变,不断的拥抱什么。一种关于抉择的哲学。在虚幻自己和真实的自己之间不断的挣扎和做出选择。《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里,出身富贵人家的主人公,最终选择投身艺术,加入剧团。通过主动的舍弃而实现自我精神的超越。”顾为经说道。

“如果我哪一日停下脚步,停滞不前,我就会成为魔鬼的奴隶。”

伊莲娜小姐在心中轻轻哼念着《浮士德》里,主人公和魔鬼签订合约时的诗句。

魔鬼在他身边追赶。

不拥抱更多的光明,更暖的热量,就会成为奴隶。

“你也很了解歌德?”

安娜提高了声量,对着窗外问道。

“也谈不上了解吧……我读过一些《浮士德》的选段,《威廉·迈尔斯的学习时代》这种我就没有看过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因为我也认真的读过《歌德谈话录》。”窗外的神秘人笑着回答道。

“不过认真来讲,相比《浮士德》或者《玛丽温泉哀歌》这种更加有名的作品,我更加喜欢的是一首歌德的组诗。”

“哪一首?”窗内的人问道。

顾为经靠在教堂的外墙上,看着正逐渐沉入远方海面以下的太阳。

“《普罗米修斯》。”

他说道:“很冷门很冷门的一座一首组诗,不算长,最喜欢的是它的最后一节。”

“我坐在山巅,坐在这里创造人类,按照自己的模样,让这与我相同的种族,受苦和哭泣,行乐和欢喜。而且像我一样……蔑视你。”

“我是一个艺术生。在我面临最艰难的抉择的时候,这句诗给予了我支撑。”

安娜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硬。

她跪坐在烛光边,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久久不能言。

顾为经等待了一会儿。

教堂内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太阳已经和海水接触,过不了几分钟,便是夜晚了。

于是。

他躬下身,又一次摸了摸史宾格犬的大狗头,抱着阿旺和它的宵夜盒饭,回去收拾他那一大摊子画具去了。

史宾格犬这一次并没有阻拦。

它依旧乖乖的坐在原地,只是朝着年轻人的背影,大声的“汪汪”叫了两声,以做告别。

……

“是你么?”

教堂里的安娜盯着烛火,用雾一般的呓语轻声问道。

汪汪,汪汪。

窗外传来狗子非常欢快的叫声。

“奥古斯特?奥古斯特?”

伊莲娜小姐从出神中惊醒,她扶着桌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来不及去开一边的电灯,拿着手杖尽可能快的走到窗边。

把脸颊贴在彩色花窗的透气缝中往外看。

窗外空旷无人。

一个青年人的正消失在远方的走廊小门里,安娜只来得及看到了他一个侧身背影,一只胖胖的猫趴在他的胸口,朝这边看,姜黄色的尾巴从他的胳膊间垂落下来,一摆一摆的,颇为神奇。

就像刚刚骑着狗子痛打一顿,凯旋回朝的胜军将军一样。
——
吱扭。

大门打开,安娜扶着手杖从教堂里走了出来,老管家替她拿着那本《歌德诗集》跟在身后。

“小姐。”

艾略特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看上去神色有点尴尬。

“请您不要生气,我有件事想跟您说一声。呃……刚刚奥古斯特自己突然蹿了出去,别着急,您先听我说。好消息是奥古斯特已经跑回来了——”

女秘书斟酌着措辞。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真不怪她,她这种穿职业套裙,踩普拉达皮鞋的OfficeLady哪里能在这种复杂地形里跑的过奥古斯特这种山上追狐狸的出身的成年猎犬啊。

狗子在教堂各种小道里东蹿蹿,西钻钻就消失不见了。

艾略特玩了命的追,把鞋子都跑掉了都没能撵上去。

她那个抓狂啊!

幸好来到新加坡之后,奥古斯特带着的脖子上项圈里有GPS定位器,应该丢不了。

艾略特都已经准备冲去教堂对面国立美术馆里借打印机,贴重金寻狗的启示出来了。

结果不久前。

狗子自己颠颠的溜达回来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小姐的宝贝狗子回来了。

坏消息是……

艾略特还在斟酌着开口时的话术。

安娜的目光已经顺着秘书牵着的狗绳,落到了史宾格犬的头上。

不知是今天第几次。

安娜又一次呆住了。

那是她的宝贝狗子?奥古斯特坐在地上,对她谄媚的舔着舌头。它原本胸腹处洁净到一尘不染的纯白色的干净绒毛沾满了地上的泥土,头顶上的优雅的波浪状卷毛乱成一团,似是炸过毛,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那幅模样。

就仿佛出门溜达一圈,结果被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野猫骑着头痛打一顿,狼狈回家的败军将军一样。

安娜惊了!

女人俯下身,抚过史宾格头顶耳后被薅下来的狗毛,伸手捏起自家宝贝狗子黑白二色皮毛间一缕显眼的姜黄色猫毛,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的发白。

“奥古斯特,是谁欺负了你!”

伊莲娜小姐意识到她刚刚在里面的功夫,自家奥古斯特竟然被人打了。

她旋即震怒。
——
“阿嚏!”

翌日。

清晨的阳光从米梧槽酒店的窗外洒落,顾为经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率先打了个喷嚏。

“阿旺,你最近是不是掉毛掉的有点多,弄的我有点过敏了。”

年轻人揉了揉鼻子。

“也还没到换毛的月份呀。跑来了新加坡,温度气候不太适应。”

狸花猫慵懒的趴在床边,胸膛起伏均匀,也不知道听的懂,听不懂他的话。

顾为经从床上下来。

他一边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里去洗漱,一边拿起窗头的便签纸。

【1、看日落。】

【2、听钢琴。】

【3、画瓷器。】

这是顾为经记下的想要获得雷诺阿幽魂残片的技能十小时的使用时间,所需要满足的条件。

顾为经猜测,这三者全部都跟雷诺阿的创作生涯有关。

《塞纳河桥上的落日》和《房间里弹钢琴的少女》,这两者全部都是印象派大师的名画。

至于最后一项。

雷诺阿是东方瓷器店的学徒工出身,他早年间的绘画技法,全部都是在瓷器厂的黏土胚上练就出来的。

三者的完成困难程度也是从易到难。

第一项无非是花点钱,买张机票去巴黎看看火烧云的事情,比起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的开销,实在便宜的多。

第三项最困难。

如今这种手绘瓷器店很少见了,一画还要画一百只,一般的DIY手工店肯定不满足要求。

第二项最奇怪。

雷诺阿原画里的主角应该是妮妮·洛佩兹,她当时是巴黎咖啡馆里的女职员,也兼职当当雷诺阿和很多印象派画家的女模特。

这是一幅个人房间里的私密演奏会。

系统要求顾为经复现这个场景,显然不是随便买张票,在音乐厅里听一场钢琴独奏会就能满足的。

顾为经一边思考着完成任务的方式,一边刷着牙。

房间外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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