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 一把火
新政宛若一把火,烧的京师天空红彤彤的。士大夫们摩拳擦掌,准备阻击蒋庆之开海禁之事。
蒋庆之安坐直庐,成为京师,乃至于天下的焦点所在。
“快马传讯,过时不候!”
“是。”
“那些权贵还在怒不可遏?”
“是。不少人喝多了,说要弄死伯爷!”
“他们若是敢动手,我倒是要为大明为之一贺。”
直庐,蒋庆之负手站在值房外,身前是十余官吏,两侧下面站着徐渭和张居正。
十余官吏都是他挑出来专门跟随自己办事儿的人手,不说忠心耿耿,这年头的忠心,说实话,不值钱。
但只要新政能看到曙光,这些官吏就会死心塌地……和从龙一样,既然站队了,那么就得站到底。
二五仔走到哪都没人收留。当年苏轼无心成了二五仔,被两党当做鸡差点宰了。
“传本伯的话,这里有一桩好买卖,想来赶早。”
“是。”
十余官吏散去,张居正说:“伯爷,那些人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们看似气势汹汹,可大多色厉内荏。家大业大,关系网大,这是好处,也是拖累。”蒋庆之拿出药烟来,笑了笑,“船太大了难调头。一家子都在京师,一旦行差踏错,雷霆一至,玉石俱焚。”
蒋庆之点燃药烟,“权贵们拖着一个家族,拖着富贵,少了恒心,这也是我先拿他们开刀的缘由。等着看,他们必然会来。”
徐渭笑道:“若是能把这些人拉过来,局势便逆转了。”
“百官那边……”张居正却觉得徐渭太过乐观,“那些人正在联手。一旦形成合力……朝中议事,毕竟是以百官为主。权贵只是敲边鼓罢了。”
“那你以为当如何?”徐渭问。
“拿一批人开刀。”张居正说:“权贵们拖儿带女,家中产业无数,他们舍不得这一切。所以,只要不把他们逼到绝境,他们不敢翻脸。既然如此,便拿一些权贵来开刀,下狠手。震慑权贵。”
“清除后顾之忧?”徐渭笑了小。
“是。”张居正点头,“清除后顾之忧后,随即利用清理田亩之事拿儒家开刀。把天下读书人拥有的田地数目通报天下。那巨量且不纳税的田地一旦爆出来……什么儒家,什么儒学,什么君子,都会在那个庞大的数字之前低头。”
“你这是想彻底毁掉儒家的名声?”
“没错,既然要动手,就彻底些。”
“可你却忘了一事。”
“哦!我洗耳恭听。”
“天下!”徐渭说。
张居正一怔,徐渭叹息,“逼迫过甚,他们会狗急跳墙。”
“第一,你小觑了权贵,其次,新政不是毁灭重建。”蒋庆之眯着眼吸了口药烟,“那些人贪婪……我丢出了诱饵,先把这群鱼儿钓上来再说。”
一旦成了,对手内部就会分化。
分而治之,这才是最高级的斗争手段。
喊打喊杀爽快,符合蒋庆之的性子。但喊打喊杀带来的后果很严重。
除非能掌控整个天下,否则就不能把士大夫们逼入穷巷。
“逼狗入穷巷,会让这个天下翻天覆地,智者不为。”蒋庆之看着张居正,觉得这厮和历史上的那位摄政王差距颇大。
“叔大,记住,手段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蒋庆之告诫道:“目的一直没变。”
张居正一怔,蒋庆之进了值房,徐渭过来,说:“你这几日的建言和老胡有些异曲同工,都太狠。却忘了一事,天下是掌控在儒家的手中。京师只是一隅。
特别是南方,儒家势力根深蒂固。一旦逼狗入穷巷,便会有不忍言之事。”
“划江而治?”张居正莞尔。
“我不觉得那些人敢谋反。”徐渭说,“不过,他们能让整个南方糜烂。”
南方乃是大明钱粮的重地,一旦南方糜烂,大明也就差不多该寿终正寝了。
“他们……”此刻的张居正还没经过在家蛰伏的沉淀和磨砺,没有经过那段低调的岁月,没有去仔细观察下面的政治生态。
“他们敢。”徐渭说:“若是逼迫儒家太甚,那些人甚至敢勾结异族……他们宁可毁了大明,也不肯自己的利益受损。”
“这……”
“叔大。”徐渭叹道:“伯爷先前的意思,你聪明绝顶,却少了沉淀和阅历。特别是底层的阅历。须知底层才是大明的真实模样。”
“底层吗?”
“底层乃是儒家的天下,底层是如何运作的,弄不清楚这一点,什么革新,什么新政……都必然会失败。重臣不知底层,决策便是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蒋庆之的声音从值房内传来,“慢慢来,没事儿你就去周边走走,看看。去看看这个真实的大明。至于京师,就是个烂泥潭,一群乌龟王八在里面搅混水。”
“是。”张居正眯着眼,“底层吗?那我便去看看。”
蒋庆之知晓张居正此刻最需要的是磨砺和阅历,但他身边缺人,只好拔苗助长。
桌子上有一份文书,是锦衣卫送来的。
文书中记录了草原从兵败后的一系列变化。
新政必须有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蒋庆之交代过,草原上一旦有变故,马上报来。
陆炳是个聪明人,骑墙有术。
兵败后,回到草原的俺答第一件事不是安抚,而是以厮杀不力,或是临阵退缩等罪名拿下了数十部族首领。
这一招够狠,但在蒋庆之看来是典型的枭雄手段。
那些部族有的俯首认怂,有的起兵作乱。俺答早有准备,用一场血腥的镇压暂时压住了局势。
——男丁高于车轮者,尽数斩杀。
蒋庆之仿佛看到了一个画面,那些部族被俘的男丁,从老人到孩童,都排成队,在屠刀之下麻木的走过去。
一辆马车就在前方,车轮比普通车轮要更矮小一些。
每一个人走到马车边上,就有人拿着树枝或是什么东西压住他的头顶,另一头和车轮比较。
“高!”
“杀!”
蒋庆之闭上眼,“俺答,莫要想着报复。若是如此,我宁可搁置了新政,也要把你连根拔起。”
……
所谓的王庭,实则便是一个流动的宿营地。
大汗的大帐在哪里,王庭就在哪里。
以俺答的大帐为中心,按照地位高低,依次分布着权贵、将领……最外围才是牧民。
今年老天爷给面子,至今只是下了几场小雪。
赵全在帐篷里喝茶,一起的还有白莲教的几个首领。
“那边杀红了眼,低于车轮的也不放过,事后我恰好路过,啧啧!血流成河啊!”
一个首领喝着奶茶,砸吧了一下嘴。刚到草原时,他觉得奶茶这玩意儿难喝。如今却每日不来几杯就浑身不舒坦。
赵全握着茶杯,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牛粪的味儿,以及奶茶的味儿,“如今局势暂且稳住了,不过仇恨却越积越深。若是寻不到一个发泄的法子,迟早会出事儿。”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大明也是这个局面。
周元喝了口奶茶,说:“有人放话,说大汗若是不放了他们的头领,那就不死不休。”
俺答拿下了数十部族头领和将领,以此为要挟,逼迫那些部族低头。
数十部族有一半低头,三成谋反,两成内乱。
如今镇压之后的草原上处处都是仇恨。
“那些首领便是诱饵,也是祸根。”赵全说:“他们在,那些部族就会牢记仇恨。可若是放了他们……”
周元冷笑,“经过此事后,这些人对大汗必然死心。回到部族,他们会互相勾结,一旦寻到机会……”
“那就是天翻地覆!”赵全啊眯着眼,“这其实是咱们的机会。”
“你的意思……”
“若是俺答放了那些人,咱们便把草原消息不断送去大明那边。别忘了……”赵全压低声音。“九边那些将领心思不纯,有人想挑起边衅。既然如此,咱们就送他们一个好机会。一旦九边出兵,有那些人做内应……”
“灭了俺答?”
“有何不可?”
“可俺答一灭,咱们就成了无根浮萍。”
“咱们如今也有上万人口,一旦俺答灭了,草原大乱。咱们就能趁机扩张。单说俺答这里,历年来被劫掠而来的大明百姓就有数万,把他们救出来……”
“救出来之后也是麻烦事,。”
“蠢货!”赵全叹息,“那些百姓孤苦无依,本就形同于奴隶。他们不是傻子,草原乱局一旦形成,那便是无尽的杀戮。唯有抱团才能避过一劫。从这数万人中挑出丁壮来,一万大军可成。随后攻伐周边……”
“教主难道是想在草原成事?”周元眸子一亮。
“为何不能呢?”赵全微笑道:“俺答的手段我尽知,说实话,粗鄙不堪。若是我能一统草原。三年为期,便能再度南下,灭了大明!”
“这……”
“教主可有把握?”
“世间事谁敢说十拿九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不过,当下乱局,正是乱中取胜的好机会。此刻不动手,你我再难有出头之日。”
赵全看着众人,“别忘了,俺答对咱们始终有戒心。”
“那就……听教主的!”
“是!”
赵全眼中仿佛有野火在燃烧,“大明那边走不通,那么,我圣教就在草原上点一把火……烧毁这世间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