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此生追随他
北征归来后,虎贲左卫就放了个大假,轮流休息。直至今日依旧还在轮换中。
有人建言,说这样是不是太松散了些。
颜旭去请示蒋庆之,蒋庆之说:“那是人,不是人偶。操练、出征,半年一年不得歇息,整个人绷的太紧,你等就不怕出事儿?”
颜旭当时的反应是:“谁敢?”
蒋庆之一脚把他踹了出去,令他跟着将士们一起吃住。
不过十日,颜旭就来请罪,蒋庆之问什么感受,颜旭说……
“……当时老子就说了,像是坐牢。”
校场上,虎贲左卫正在操练,颜旭唏嘘着,“还是伯爷看得准。兄弟们确实是不堪重负了。再不给他们松缓松缓,不是伯爷说的摸鱼,便是牢骚满腹。这士气起不来,操练的再多有何用?”
“指挥使,如今俺答偃旗息鼓了,最近几年怕是没地儿厮杀了吧?”有人遗憾的问。
众将都看着颜旭,颜旭说:“这事儿本官问过伯爷,伯爷说了,只管枕戈待旦。”
“可咱们能打谁呢?”
“是啊!没人来。”
颜旭叹道:“伯爷让你等读书,你等却……伯爷说了,寇可往,吾亦可往。啥意思?为何要等别人来打咱们呢?大明当冲出去,踹开敌人的家门,把他们毒打一顿。”
众将一怔,有人笑道:“这真是伯爷的话,你不来,老子便去了啊!”
“这话解气!”
“也就是大明开国时,还有成祖皇帝五次北征。随后咱们就再无这等好日子了。没想到啊!”一个老将感慨万千,“当初老夫觉着此生就只能蹲着被草原异族毒打,没想到竟然还有打上门的那一日。真是……期待备至。”
“不知俺答如何了。”陈堡看着北方,北征归来后,祖父大喜,随即大宴宾客,郑重把他推出来。按照陈堡的理解,祖父这是把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往上提了一大截。
从此后,以往那些见到他总是要指手画脚,教诲一番的长辈们,态度开始转变了。他们会客气的,热情的,或是小心翼翼的和他说话,语气越发温和……
这一切谁给的?
祖父意味深长的问他。
长威伯!
陈堡眯着眼,只觉得浑身热血开始沸腾。
——跟着他!
祖父就给了他三个字。
延伸开来就是一句话:无论成败荣辱,跟着长威伯!
和这些读书不多的武将不同,陈堡读的书不少,特别是史书。权贵人家,但凡有些远见的,都会让子弟从小读史。
读史,可知天下大势,可知兴替,你把历史和当下一对照,就会惊奇的发现,原来当下和历史完全一样。
也就是说,当下便是历史的重复,而历史,也是一次次的在重复着……
每一个王朝的兴亡更替,就是一次次重复,一次次轮回……
悟透了这个道理后,你对当下的局势就一目了然。
把当下的局势套进历史中,顺着历史脉络这么一捋,随后的局势发展八九不离十。
在陈堡看来,之前的大明和汉唐宋并无区别,已经进入了王朝的中期靠后的地儿。不出意外的话,再往后就是万丈深渊,谁也无法改变的帝国斜阳。
但从清洗京卫开始,这一切,变了。
沼气池让祖父赞不绝口,说家中田地因此多收了一成多。放眼整个大明,增收一成多是个什么概念?
这一成多能延续大明国祚至少十年以上。
这是陈堡自己的分析。
而后便是北征。
按照陈堡的分析,大明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必然亡于内忧外患中。在王朝覆灭的过程中,草原异族将会成为大明的梦魇。
所以他在军中也在观察着局势,京卫清洗后,操练的法子焕然一新,接着是更换火器。
俺答南下,这是一次考验,无数人在盯着虎贲左卫,盯着这支第一个全面换装的卫所。
北征之战,是决定大明国势走向的一战,陈堡和祖父私下说,若是败,士大夫们会疯狂反扑,把帝王的挣扎按下去。从此大明将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
那条轨道直通深渊地狱。
也是亡国之路。
祖父很欣慰他的长进,问:若是击退了俺答呢?
“可为大明续命二十年。”陈堡说。
祖父点头,唏嘘道:“长大了,长大了。”
但没想到的是,北征一战,竟然大败俺答。
此后五年,九边不会有大战,这是陈堡的判断。乃至于十年都有可能。
随后嘉靖帝发动新政,积功升职为千户的陈堡在军中默默观察着,当蒋庆之悍然把京师权贵作为第一个开刀对象时,陈堡家也无法幸免。
但很幸运的是,陈家不在第一批。
于是陈堡就看到了权贵们的‘精彩’表演,看到他们各种丑态百出……以及疯狂反扑。
舆论战逆转,陈堡看得热血沸腾,若非军中禁酒,他必须要谋一醉,为新政贺,为大明贺,为长威伯贺。
——此生追随他!
祖父当年的吩咐,如今已经变成了陈堡的信念。
“陈千户。”有人问陈堡,“陈千户不比咱们这些老粗,陈千户应当是从小就读书吧!当下俺答会如何,陈千户能否给咱们解惑?”
陈堡收拾了心绪,说:“俺答大败后,内部必然会混乱,反对者逼宫……随后便是镇压。”
“陈千户看好谁?”
“俺答!”
“为何,俺答乃是败军之将,草原上讲究的是胜者为王败者寇,俺答成了落水狗,谁还会追随他?”
陈堡笑了笑,“北征一战,令草原异族丧胆的同时,也令他们生出了畏惧心。他们担心大明会顺势出击……
人在危机到来之前,总是会下意识寻找靠山。南下大败后,草原局势不明,那些部族会本能的去寻找一个强大的首领依靠,可当下草原谁有这等威望?”
众将一怔,有人说:“依旧是俺答!”
“所以,大部分部族为了抵御可能到来的危机,依旧会选择俺答作为首领。这便是福祸相依。”陈堡笑道:“俺答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反对者不会少,这一切,还得看俺答的手段。”
“此刻草原多半是血流成河了。”颜旭看着北方,唏嘘道:“大好机会,可惜咱们没法出击。”
“其实可以出击。当初大捷后,就该挥师北上。可惜了。”
“是啊!彼时大军士气如虹,若是顺势出征草原,老子敢打赌,定然能把俺答打的满地找牙。”
“为何不追击呢?”
这个问题让众将不解。
颜旭知晓一些缘由,见陈堡默然,便说:“陈堡说说。”
这是给这位新扎千户官露脸的机会,众人瞩目下,会做人的陈堡先冲着颜旭拱手,表示感谢,随即说:“彼时京师空虚。且和外敌相比,大明内部的问题更令人头疼。”
“什么意思?”
“陈千户莫要打哑谜,直截了当的说吧!”
“是啊!咱们是老粗,可不会这些弯弯绕。”
这些将领有些不满,陈堡悠悠的道:“北征归来后,咱们便开始了轮休。可伯爷却交代,留下的人必须枕戈待旦,不可懈怠,随时听令出动。诸位,周围哪有厮杀的机会?”
众将一怔,有人喃喃道:“京师?”
“新政!”电光石火间,有人浑身一震,“伯爷的意思是……”
颜旭点头,“必要时,咱们将会出动,镇压……京师!”
陈堡轻声道:“这是一场不比北征轻松的厮杀,胜,大明兴。败,大明亡。”
数骑到了大营外,随即有人来禀告,“指挥使,伯爷遣人来办事。”
能让将士们称呼为伯爷,而不带爵名的唯有蒋庆之。
“请了来。”
来的是波尔和两个护卫,他走上点将台,熟练的行礼,“见过颜指挥使,伯爷令我来拿人。”
“拿人?”颜旭愕然,“拿谁?”
颜旭看着众将,“谁特娘的犯事儿了?以至于惊动了伯爷!”
众将面面相觑。
“伯爷马上到。”波尔察言观色,但依旧冷着脸,和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截然不同。
往日他是随从,是护卫,今日却是蒋庆之的代表,态度自然要冷漠一些,给这些人压力。
他不懂什么御下之道,在里斯本时,那些贵族高官们对下属都是冷冰冰的。蒋庆之可以对下属随和,但作为他的随从,波尔觉得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这些人,随和随时都能变成严厉。
“是谁?”陈堡问。
“小旗官,赵越。”
“陈堡,你带着他去。”
“领命。”
陈堡原先是军法官,对下面特别熟悉。
他带着波尔等人走下去,陈堡走到了阵列中段,冲着一个百户官招手,百户官出来行礼,“见过千户!”
陈堡问:“小旗赵越可在?”
百户下意识的回头看着一个小旗官,指着他,“在那!”
瞬间,小旗官转身就跑。
“娘的,在老子的眼皮子底下弄鬼!”陈堡狞笑,“抓住他!”
当蒋庆之策马进了虎贲左卫时,赵越刚好被扑倒。
他淡淡的道:“拿到大堂去,我来问话。”
赵越看到蒋庆之,面色惨白,随即被孙重楼单手拎着进了大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