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必须雷霆之诛!
胡应麟四人坐一间包间,对开上下四席铺位。
商议过的结果是王家屏和金学曾年纪大,就睡两个下铺,胡应麟和王士崧年轻,睡上铺。
北京南站到大沽站,五个多小时就抵达,不用过夜,只要能躺着休息就好了。
听到朱琏咋咋乎乎地说出大事了,胡应麟和王士崧连忙起身,顺着楼梯下来,坐在下铺,和王家屏、金学曾围着朱琏。
“文卿快说,出什么大事了!”
“最新一期《大公报》你们没看吗?”
《大公报》是海瑞出任御史中丞,执掌都察院后新办的报纸,作为都察院的喉舌,报纸名字取自“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从一开办就引起天下官吏的关注。
此报会经常刊登严惩贪官污吏的案例,以及都察院处分各级官吏的名单。
人称封神榜。
意思是官员谁的名字一上榜,十有八九要“升天”了。
“《大公报》报出什么大案了?”
朱琏如此惊慌失色,那肯定不是什么小案。
“河南布政司刑曹爆出黑牢大案,牵涉刑曹、警政厅、典狱局以及检法厅。《大公报》说,都察院与刑部组成了联合专案组,由海公、刑部王尚书、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孙叔孝(孙丕扬)带队,直奔河南。”
朱琏的话把四人都惊住了。
“海公和刑部王尚书一起去了河南?”
御史中丞刚峰公,被皇上誉为大明的太阿剑。
贪官污吏只要听到被他盯上了,腿先软心先颤,把小时候犯过的错误都回忆出来,好向海青天坦白了。
刑部尚书王一鹗,被人称为鱼鹰总督,心计深沉、手段高明,杀起人是一点都不含糊。
大明百官们最担心的一对组合,居然噩梦般地组成了。
在这对组合面前,就算佛祖驾前的阿难迦叶两尊者,也得老实地把索要人事的错误全部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河南布政司刑曹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把这对组合都招惹出京了。
听了胡应麟代表四人问出的疑问,朱琏答道:“案件并不惊天动地,但是牵涉面极广。首先牵涉时间长,从嘉靖三十年一直到万历五年。
其次牵涉面广,涉及洛阳、开封、南阳、怀庆、归德等五郡二十多个县。
再就是牵涉的人多,初步统计,受害者合计有三千四百六十人,涉案官吏以及人员七百七十五人。”
王家屏四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胡应麟冒出一句话,“这得杀多少人!”
王家屏、金学曾、王士崧、朱琏都转头看向他。
胡元瑞,你脸上怎么还有少许跃跃欲试呢?
可是转念一想,没错啊,资政大学士、御史中丞兼大理寺正卿海瑞海公,资政学士、刑部尚书王一鹗,等于是大明监察和司法部门的大小王。
他俩这样的身份,亲自带着联合专案组出京到豫,亲自督阵查办,你说要杀多少人才配得上这阵势?
海公带着都察院的人在前面查办,王一鹗带着刑部的人负责抓人审案,然后海公带着大理寺的人负责鞫谳裁判,最后王一鹗带人负责执行。
两人联手,一条龙服务。
整个案子不管有多少涉案官吏,一千还是三千,都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四人又转头看向朱琏,“文卿,快说说,到底是什么案子?”
“好。”朱琏开始讲述起来,“《大公报》说,这件案子是新明通讯社的通讯员,以及《大公报》的记者,联手揭露的.
这几位通讯员和记者,拿到线索后,历经四个月,分赴二十多个县,终于调查出真相。先是整理出一份报告,直接递到通政司。
听说皇上看了后勃然大怒,马上把此案交给海公和王尚书亲自督办.
海公和王尚书先派人秘密核实,然后不动声色布下天罗地网。
今日《大公报》公开报导出来,说明此案大局已定,被爆出来该抓之人,都被绳之以法,等着海公和王尚书率领的专案组,加以审理和深挖”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朱琏讲述。
“根据报道,整个案子的一角,是从开封郡下面的长葛县说起。
当地一位姓郭的举人,当地的乡绅,牵头成立了‘洗心迁善局’,打着为朝廷分忧,为官府解难的借口,出面绑拿一些不够绳以官法的‘故家不类、市井无赖、镇之不逞者’,禁锢于一地,雇青壮日夜看守巡逻,再延请乡中德高望重者,说以善事。
还美名其曰‘洗心迁善学习班’,说什么禁锢善化是锢其身使其桀骜不驯之气不得不消,发其天良使其悔愧之心不得不生。
时间一久,自然桀骜之气尽去,心生天良,便可叫族人家人取保带回自此社会安定,百姓乐居。”
洗心迁善局,学习班?
还禁锢其身,发扬天良。
这位郭举人还真是天才啊!
居然把持强凌弱、鱼肉乡亲的恶行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还有模有样的把万历新政改革时兴的学习班学了去,搞得如此清新脱俗!
难不成郭举人对于自己没能做官,参加朝廷的官吏学习班而深感遗憾,于是便捣鼓起给别人开学习班?
朱琏点点头,“没错,通讯员和记者深入调查后,发现郭举人牵头开办的‘洗心迁善局’,就是一私设黑牢。
他们与县府度支局、税政局的人勾结,把纳粮不足额、不及时的农户,名义上以其它罪名,比如游荡乡里、与邻里不善由‘洗心迁善局’出面收押禁锢。
白天名为学习,实为押解到田间地头,给洗善局的乡绅们无偿种地。
晚上关在小黑屋里,每天只给清水稀粥,吃不饱也饿不死。
洗善局出资,请乡间市镇的地痞流氓为打手,负责看押巡视,稍有不从就拳脚交加。
日子久了,许多被禁锢的乡民一来自己饱受折磨,二来家里少了他一位壮劳力,生计艰难,无可奈何只好纳粮。
逋欠一石粮,需纳三石粮才肯放人。
一石入库,其余两石名为学费。
一石官吏们分,还有一石名为洗善局费用,实际大部分由乡绅们分了。
乡民实在没有那么多粮,就找乡绅们借高利贷。
还有很多乡民期间生了病,洗善局也不请郎中医士,挨两天看是真病还是假病。真是病了,就直接丢回家里去。
可是这么耽误几日,乡民们多半是越病越重,最后故去。少数侥幸医治过来,可也欠下不少药钱。就算病好了,还是担心会不会又被洗善局的人抓去学习?
《大公报》说,长葛县居然开有三家洗心迁善局,从万历元年成立以来,到万历五年,有名可查的,被抓进去学习的乡民合计六百七十九人,其中无故病死的二十三人,破家者两百七十四人,非法所得折银币两万六千七百五十圆.”
听到这里,众人无语,包间里只有咣当咣当的铁轮声,就像铁锤一般打在大家的心里。
王家屏铁青着脸,嘶哑着声音问道:“还有吗?”
“《大公报》说,这几位通讯员和记者调查长葛县洗善局黑幕时,又风闻南阳郡叶县,警政局直接上手,成立黑牢。
黑牢不在县监押所里,而是设在县城以北二十五里外的沙河镇。
逋欠税粮者直接被他们抓进去,当然了,他们随便编造案件,以查案为名,把人抓进去,滥用刑具,只为逼迫乡民纳粮完税。
还是老规矩,欠一石粮必须缴三石,一石入国库,两石他们分。
有时候抓人的查案借口不够,就叫地痞流氓假装去报案,直接把逋欠者指为案犯,然后大张旗鼓抓人,不入县狱,拘在黑牢里动用私刑,拷掠钱粮。
这些警政局的警察,既帮县府完成纳粮任务,又中饱私囊,还捏造侦破大案要案若干起,上报省郡,邀功请赏。
初步统计,叶县警政局自隆庆二年改制成立后,没多久就开始私立黑牢,历经七年,两任知县,私拘乡民百姓五百一十七人,拷掠钱粮估计有五万圆,其中致死二十一人,伤残二十三人,破家者一百二十四人。”
金学曾脸上的肉在猛烈抖动,牙齿咬得嘎嘎直响,“触目惊心,丧心病狂!”
王家屏脸色由铁青变得发黑,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嗖嗖的凉风。
“河南布政司、按察司,还有巡抚,都是吃干饭的吗?
前后数年,涉及数千人,遍及二十多县,他们居然一无所知?”
“《大公报》说,通讯员和记者有调查到,巡抚衙门在万历元年,万历二年和万历三年,都接到举报。
督查局派出巡按御史,分查了被举报的各县。
其中叶县、长葛、尉氏、宜阳、内乡等十五县,被郡县上下其手,遮掩过去,随便丢了几个替死鬼,就结案了。
新乡、汤阴、拓城被查了出来,但是被各方施加影响,甚至牵涉到布政司、按察司,大事化小。
原本惊天动地的通天大案,变成了一般失职案,仅仅抓了两位主簿、三位警政局长以及小喽啰二十多人。
这起案件还被河南巡抚衙门作为万历三年的河南抚政政绩之一,上报内阁和御史台.”
听朱琏说到这里,胡应麟忍不住摇头:“东泉公糊涂啊!他精明一世,当时怎么就被人给蒙蔽过去了!
现在事发了,他难逃干系啊!”
没错,现在案件发生到这个地步,身为河南巡抚的石星其责难逃。
王家屏捋着胡须叹息道:“东泉公,真是可惜了。
此前河南,一省有周、徽、唐、伊、郑、汝、崇七藩,遍地宗室。有‘中州之地半入藩府’之说。
各县胥吏、地痞和乡绅,依附于藩府名下者数以万计,他们持强凌弱、欺压良善,可谓是无恶不作。河南百姓饱受其苦。
隆庆年间,皇上以太子之尊监国理政,整饬宗室,削藩除国,数百万田地还给河南百姓,轻赋减役。
百姓们得以喘了一口气,但是那些昔日里为虎作伥的胥吏、地痞和乡绅们,却是被断了财路。
看来是这些人很快就勾连在一起,玩出新花招,为非作歹、肆意妄为!
确实该扫穴犁庭,施以雷霆之诛。
河南情况复杂,东泉公应该心里有数。他是朝中有名的能臣,皇上派他出抚河南,寄以厚望,万万想不到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可惜了!”
五人对坐着,讨论河南大案,忍不住感慨万千。
“咚咚!”
敲门声响起,坐在最外面的胡应麟顺手拉开了门。
沈明臣站在门口。
“沈兄,有何事?”
“快中午了,鸣泉公请大家去餐车,一是请大家吃中饭,二是有事交代给大家。”
“好。”
“你们五位先去,我还要请其他同僚。”
五人走到餐车,梁梦龙、顾养谦、萧廪三巨头和几位同僚已经各自坐好,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看到他们走进来,梁梦龙笑着问道:“你们聚在一起聊天?”
“是的鸣泉公,我们刚在聊大案。”
“哦,聊什么大案?”
“最新一期《大公报》刊登的河南大案。”
众人马上安静,转头过来看着朱琏。
梁梦龙双眼目光一闪,捋着胡须道:“原来是这件案子啊。想不到新政改革推行数年,还有这样恶劣的大案爆发。”
“鸣泉公也知道此案?”
“老夫看过报纸。”
“鸣泉公,你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众人又转头看向梁梦龙,静待他的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