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清官清名
李孜省把张峦请到了后院,随即便有人上了几道很简单的小菜,配上了酒水。
切瓣的咸鸭蛋、糖醋排骨、干蒸劈晒鸡、白水煮青虾以及水晶蹄膀等拢共五道菜,加上海带土鸭汤,然后几个小碟里盛有炒蚕豆、豌豆、黄豆和松子儿等干果,张峦一看,心说,你这里可比我之前准备的酒菜寒酸多了,为啥还非得叫我过来吃饭?
“来瞻,随便对付几口,你我便作别罢。”
李孜省招呼道。
张峦异常好奇:“李尚书晚上还有事吗?”
李孜省笑道:“是你有事,我不想打扰你。”
“呃?”
张峦越发疑惑不解了。
李孜省道:“你不都算出来了吗?炳坤已经派马车去接了,人就送到这里,明日一早你离开时,只管把门一带,剩下的事不用你理会。跟上次不同,这次连三天时间都不会给你,就今晚。”
“啊?”
张峦表情变得无比怪异,甚至有些羞惭。
即便李孜省不明说,他已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孜省道:“不是我不用心帮你,争取更多的时间,实在是因为这言官不同于一般大臣,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太过引人瞩目,以至于这件事到现在为止还为世人所关注……”
“这……我不太明白。”
张峦这次是真糊涂了。
李孜省以为他什么都懂,但其实他满脑袋问号。
打哑谜,你也得告诉我大致方向是什么吧?
李孜省给张峦添了一杯酒,笑道:“就说张善吉这事儿吧,之前都觉得他为官清正廉明,但随着他被抓捕归案,被人揭发出来他跟梁芳、邓常恩等人过从甚密,才逐渐被人知晓,原来这些年他为了求官,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呃……是吗?”
张峦显得不太相信。
李孜省好奇地道:“这案子不是你亲手办的吗?你难道不知情?”
张峦摇头:“我还以为他的罪行不重,要轻判呢!”
“呵呵。”
李孜省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猜他最后怎么倒的?竟是因为他跟中官高英往来频繁,被人给揭发了出来……高英因为这件事直接悬梁自尽,这下张善吉就算想跑都没法跑了。”
“高英?那是谁?”
张峦显得很讶异。
心说,到底是你督办的案子,还是我具体经手的?
为什么你说的我一概都不知呢?
李孜省笑着说:“高英在宫里,不像梁芳、韦兴这些人起眼,但他也不是什么小角色,先皇时,他曾进献过不少奇淫技巧之物,皆得到陛下赏识,尤其他喜欢跟万安往来,每每谈及房中术,都会引发万安共鸣。
“据说正因为这个,张善吉才与万安、高英乃至邓常恩等人结成了一个小圈子。”
“什么?事情还跟万安有关?”
张峦就好像个局外人一样,嘴上全都是问题。
“对啊,也就是万安毕竟是首辅,加上陛下已让他告老还乡,暂时这把火才没烧到他身上……话说这告老还乡的阁老,谁说就一定安全?前面不还有个彭华么?全得看罪行是否严重。”
李孜省一脸深意地道。
张峦有些惊讶:“虽然万阁老过去这些年,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但锦衣卫严查下来,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多少劣迹啊!”
“切,这只是表面的说法,你以为为何会查出这么个结果?因为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也跟万安眉来眼去,朱骥敢把万安往深处去查?难道就不怕查到他自己头上?”李孜省显然知道得很多,随口便又说出一个内幕。
张峦吸了口凉气,震惊地道:“也就是说,朱骥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孜省笑道:“来瞻啊,在朝为官,好不好的,不是看你是否贪污受贿,欺男霸女,也不是看你是否结党营私,当皇帝的谁会在意这个?你贪恋钱财美色,反倒是有了弱点,更容易为皇帝掌握。”
“呃……”
张峦面色羞惭,心说,你这是在说我吗?
李孜省道:“就好像先皇时,你以为先皇不知道梁芳的所作所为?还是说他不知道我在下面倒腾官爵?其实这些都是先皇默许乃至授意的,直到他厌恶你了,才会拿这些理由,把他看不过眼的人一网打尽……梁芳也是因为多次欺瞒,恶了君心,才导致被冷落和发配。”
张峦呆滞良久才道:“可是……清官始终能得到贤名……”
李孜省摇头道:“来瞻,你觉得如今朝中这些个阁老、部堂,哪个是真正清正廉明的贤良?哪年不收他个几千几百两银子?有时候未必是直接塞银子,别人送一幅价值不菲的古画给他,说是给他收藏,或是提供一些润笔,请画或者请题字,谁能说什么?
“就连刚进内阁的徐溥,你以为他就不贪吗?去年冬天,他曾托人给我送来一尊玉马,到现在还存在我库房里呢。”
“什么?徐溥也给你送过礼?”
张峦显得无比震惊。
“礼尚往来而已……这种私下送礼,根本不会记录于任何典籍上,那些拿笔记录史书的人,他说你是忠臣,你就是忠臣,他说你是贤良,你就是贤良。但,你要是违背他的意愿,他就说你乃大奸大恶,你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李孜省道,“回到张善吉的问题上来,在他被下狱之前,有几个知道他是什么路数?都以为他是一身正气、清贫自守的言官,为舒张正义而存在……结果呢?现在还不是人人喊打?”
张峦有些沮丧地道:“唉,难怪他要在牢里寻短见。”
“是啊,你以为他是因为怕见你,羞于见人,才在牢中自寻短见?但其实是他害怕被审判,被人知道他的那些斑斑劣迹,所以才想一死了之。”
李孜省摇头道,“但他想得太美了,这活着不容易,有时候要死却更难。这么个好靶子立在那儿,可以吸引多少群臣的火力?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张峦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尚书,多谢您提点。”
“嘿,你还跟我客气起来了。”
李孜省笑着道,“来瞻,我得跟你说清楚,张善吉因为最近几年都在科道当言官,得罪的人多不胜数,他曾参劾地方藩主侵占民田事,因而得罪了好几家藩主。
“当初那些人不能拿他怎么样,但现在嘛,墙倒众人推……呵呵,今晚送过来的女人,无论长幼,回头都是要被赏赐给各家藩主。这也是为何我说,最多能把人留到明日一早的原因。”
张峦瞠目道:“还能这样?”
李孜省道:“这有什么?去年一年,光在京官员和勋臣府上得到朝廷赐予的仆婢就有几百上千人,回头你也有。但你的情况又跟他们不一样,你最好别落人话柄,所以还是那句老话,露水最好,这事办了,等明儿日头一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片叶不沾身!”
“哦。”
张峦心里有些无奈。
这算是变相压榨我吗?
“来瞻,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陛下为何让你来过问梁芳和彭华这些人的案子?”李孜省又新开了一个话题。
张峦想了想回答:“是为了让人对我生畏?”
“对,看来你的政治敏感度还挺高的嘛!”
李孜省点头道,“朝中防备你的人很多,看你不顺眼的人更多……谁说咱这位陛下没心机城府的?他让你来办,看起来你多数时候只是走个过场,甚至充当大善人的角色去宽赦那些人的罪行,但其实不就是警告朝中大臣,今日能办这些人,回头也能调转枪口对付他们?”
张峦摇头道:“他们又没犯事,怕什么呢?”
李孜省笑了起来:“这也正是我所说的,要是不犯圣怒,全都是清正廉明之臣,可一旦陛下做出决定细查,厂卫人马全力开动,总能查出端倪来。张善吉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话说这炳坤也是的,怎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不着急,不着急。”
张峦随口道。
李孜省哈哈大笑,指了指张峦道:“人最多留到明早,你真不着急啊?来瞻,其他我都不怕,就怕你身体吃不消,张善吉的内眷中美女可不少。
“也罢,咱少喝几杯,多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明早日出前我可没法找人来给你重做膳食……来人哪!”
说话间,立即就有丫鬟走进屋里来。
“这天寒地冻的,再给上个火盆。”
李孜省吩咐道,“哦对了,屋子里的被褥什么的都用香料熏蒸过吗?热水都烧好了吗?该准备的东西全都准备妥当,明早这位老爷走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若是有人敢乱嚼舌根……我让她这辈子再没机会尝到咸淡……去吧、去吧。”
“是。”
丫鬟面色惨白,领命而去。
张峦好奇地问道:“尝不到咸淡?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怎总问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这是用来吓唬人的话,割她们舌头的意思!
“好了,快多吃几口,养精蓄锐,留着今晚抒发你那无穷无尽的精力吧!”
……
……
庞顷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李孜省当即把人给叫过来,好一顿训斥。
“你诚心的吧?明早就要送人走,结果还拖这么久?”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
庞顷一脸委屈:“因为一点儿事给耽搁了……毕竟都入夜了,从衙门到牢房,人很少,要走流程。话说现在刑部不少衙门都换人了,麻烦得紧。”
“也是。”
李孜省无可奈何地望向张峦,苦笑着道,“来瞻啊,随着朝廷中下层官员的新老更迭,我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小,后面得靠你自己培植势力才行了。”
“不着急。”
张峦随口应付。
李孜省摇头不已:“唉,你就是这么个不温不火的性格,当官可以,但当权臣不行。明早我还得上朝,我先走了啊。”
张峦瞪大眼问道:“你都要上朝,难道我不用吗?”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哭笑不得:“来瞻,最近你哪天去上朝了?非得赶在明早,可劲儿折腾自己是吧?”
“这个……”
张峦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
“名册有吗?”
李孜省问道。
庞顷随即拿过一张单子,还在李孜省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李孜省笑了笑,望着张峦道:“来瞻,最近时运如何?”
“什么?”
张峦一脸不解。
李孜省随即把单子递给张峦,张峦看过后,仍旧有些迷糊。
李孜省道:“无非一身皮囊罢了,其实也没差……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和炳坤先走一步。记住,切忌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张峦道:“那明早……?”
“最迟不要过午时,会有马车来接人。”李孜省道,“也别假手于人了,炳坤,明天仍旧是你负责此事。”
“是。”
庞顷赶紧行礼领命。
(本章完)